乡土记忆之三十一:糠头枣

故乡的老宅旁曾生长着一颗糠头枣树,树干有菜碗口粗;结的枣个头虽小,但呈金黄色开始红时吃起来又脆又甜。
枣树是父亲出生那年春天,爷爷花两个铜板从集市上买来栽下的。目的是等父亲长大后,如果万一生活困难,可以摘了一树枣卖了,换点钱贴补家用或应急。爷爷说买树苗时商贩信誓旦旦说是鸡蛋枣,栽下后不知怎么却成了糠头枣。为此,爷爷曾懊恼过,也不止一次到集市上去找那商贩,但对方早已没有了踪影。
这不怪爷爷,因为其时他的人生正历经着从谷顶到谷底的浮沉。
听故乡的老人讲,我的曾祖父曾是一个开槽屋操纸的老板,在武汉和湘潭等地开设过卖槽纸的商铺。二十岁那年,一直衣食无忧的爷爷被国民党抓了壮丁。在武汉集训期间,爷爷利用出去给部队买菜的机会,趁带队的长官不备,丢下扁担和箩筐撒腿就跑了……后经多方努力,爷爷才结束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,遵照曾祖父的嘱咐回到老家守祖屋。
这一年,爷爷30岁。因从未干过农活,他不会挖土,还把辣椒种子全部放到一个凼里……闹过不少笑话;直到三十五岁新中国成立那年才好不容易结婚生子。

记忆中,每年月半节左右,糠头枣正好成熟。此时,爷爷给我们兄妹的任务,是守住枣子不让别人来偷。而嘴馋的我往往等大人们一出去劳动,就迫不及待地爬上枣树,摘起青色的枣子就直往嘴里送。
“哇,吐!又涩又绵,象嚼糠渣子,没一点味道!”我一边把嘴里的枣往外吐,一边摘几个枣丢给在树下等着的弟弟妹妹,“枣子现在还吃不得”。
“你侬这些家伙,枣子还没熟就去偷起吃,看我打不打死你!”爷爷忙完农活回来,见树下掉有枣子和树叶,不容分说顺手拿起一把竹扫把就往我屁股上狠狠地边打边骂,“大人不在家你上树摘枣子,万一摔下来了何嘎办?”

打骂完我们后,爷爷匆匆从山上砍回许多杂刺,把整个枣树从上到下全“包裹”起来,直到枣子成熟了要摘去卖时才拿开。
许因大家都怕我爷爷骂,我家枣树的枣,从来没有人来偷过。枣子熟后,只要爷爷在家,院子里的人来玩时,他总会乐呵呵地拿起一根长竹竿,用力地在枣树枝上敲几下,落下一地枣供众人哄抢着捡了去吃。
有人来家里买枣子时,爷爷总要先捧上一捧给买方尝尝,然后再把称称得高高的,临走时还不忘再添上一小捧。“别人来偷一个枣子吃,您会骂半天;而别人来买或来玩时,您却为什么又非常慷慨给人枣子吃?”面对我们的不解,爷爷呵呵一笑说,“你以后会懂的!”
“你爷爷实际上为人蛮好,别的不说,你看你家的枣子除了没有人来偷外,从来不用挑出家门就卖了。来买枣子的人,都是现金交易,从来没有人赊过账。”爷爷去世那天晚上,几位陪夜的老人在谈到爷爷时,一致含着泪如是说。

我们三兄妹大饱“枣福”,要到月半节。此时,爷爷一定会精心挑选一批又大又黄、开始呈红色的枣子来敬老客。待爷爷敬完祖先,我们就一窝蜂似的冲向供桌,抓起枣子就往嘴里和口袋里塞。
见围观的邻居家的小孩们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枣子,爷爷往往会爱怜地走到家里,从摘下来放到箩筐里准备卖的枣子中捧出一大捧,一一分发给他们;并反复叮嘱:“你们一定要洗干净再吃!吃了枣子后不要喝多了冷水,不然容易拉肚子!”而当我们眼馋邻居家有粽子、桐子叶粑粑及其他副食品吃时,爷爷总是马上选好一提箩红枣,提到其家里进行交换。
随着我们的逐渐长大,爷爷也一步步放松了对树上的枣子的管理,任由我们爬上树去摘,或用竹杆敲落给邻居吃。他只是反复叮嘱我们不能让邻居上树去摘枣子,怕发生意外;也不能一次给人太多的枣子吃,以免后来的人没有吃的了。
后来,枣树慢慢地凋零,枯败……就在枣树枯死的那年春天,中年丧妻一直未娶的爷爷也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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