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無能

“無穿無爛,沒破沒洞,我們健在如昔。”

文/圖:張樸
我在香港國際機場Page One買了陳寧的《八月寧靜》。從紐約飛來香港轉機,十五個小時的飛行,讓我忘掉時空的存在。我坐在一群去香港參加藝術展的紐約畫家中,身邊的紐約畫廊策展人第一次去香港,順道問了我關於香港的很多問題,讓十五個小時的飛行有談話的性質。
此刻,我等待轉機回家,手裡《八月寧靜》為伴,牛津大學出版社,紙上巴黎,黃昏夜晚的踱步,在不同城市遊蕩,沉迷於巴黎的美術館。半個月后,我約了陳寧在灣仔星街的咖啡館做訪問。
在彼時未關門的銅鑼灣Page One買了陳寧的《交加街38號》。朱天文做序,朱天文說,“很像是,爵士樂,這本《交加街38號》。”陳寧把男女情愛放置在不同城市,跳躍思緒,漫遊姿態,我們迷失在情感倒轉的盡頭,遁入時光迷離的自我梳理。是愛的娟姿。
平常的日子,無非是買菜打掃,有了孩子,愛情的感覺更淡,淡得無趣,不要擁抱,不用熱情,留下一點點的親情。愛無能。
我喜歡陳寧寫《咖啡館,再相見》。我在她的文字里繼續發酵這些情緒:初夏的英國海邊小鎮,有著老人度假樂園的一份蕭索,初夏如初冬般寂寥,海風拂面,有徹夜的清涼。你們攜手走了一段路,這麼些年,你愛的地方,必然是附近有水,溫度適宜,海與天盡頭的灰,日子如浪花一般,偶爾被揚起的高度,復又回歸海風之中,消散。
2013年第一次寫紐約,我也希望我的紐約有一個荒涼的開端,如陳寧這篇《紐約?巴黎》:“一九八四年我第一次到紐約來,P來機場接我,一身黑大衣,留了小鬍子,在New School念什麼無關痛癢的理論,把老父的錢大把大把花在一間又一間爵士酒館。那一年,中英聯合聲明簽署。香港要回歸中國。我本來要去倫敦留學,心念一想,去了紐約。我只想離開。”
一九九零年,朱天文寫《世紀末的華麗》。“日本語匯里發現有一種灰色,浪漫灰。五十歲男人仍然蓬軟細貼的黑髮但兩鬢已經飛霜,喚起少女浪漫戀情的風霜之灰,練達之灰。”
愛情,Amour,愛:陳腐的味道,不及良人的味道。坐在花店里買玫瑰送人,如今的花店也賣吃的,咖啡,一套現代流程,讓她錯愕。鳶尾花在八九年創下拍賣紀錄,黃,紫,青借衣服還魂。水果蛋糕,芝士蛋糕,貝果,法國牛角包,不一而足。他放棄掉這一種陳腐的模式,皆因,愛無能。
她始終幻想有一次遠足,和大自然做愛,風吹稻浪之下,如伍迪艾倫拍過的《賽末點》,如男女主角在倫敦郊野外的“野合”,也算是愛的一種成全方式。
“城亡之前,我記下我們的愛情。南風起,吹白沙,遙望魯國何嵯峨,千歲髑髏生齒牙。”——《荒人手記》
我其實先讀了朱天文的《荒人手記》,再讀《世紀末的華麗》。情山慾海的烏托邦,無愛,有慾,日月江山落盡,去圣已遠。文字與慾望相生相剋,無一倖免。但朱天文說,“她以寫作頂住了遺忘”。
沒有愛,是墓志銘的悲歌。再熱烈的情愫都會炎涼。讚頌是虛擬的群體化行為,被A君嗤之以鼻。
張愛玲與賴雅的通信。張愛玲說“懊喪”,“陰鬱寂寞的生活使我格外蒼老”。衰老是必然,相伴之人最終也沒有在其右,以通信對生活稍作籌劃和總結。信件中展現張愛玲難得的情話,跳躍的甜言蜜語,是捕風捉影的鴻雁之情:“我吻你的耳朵。這些日子吃些什麼?好好照顧自己。我愛你。吻你左眼。”
“此時來信,甜心。暗夜裡在屋頂散步,不知你是否體會我的情況……別再來信,我也不寫信了……深念中。”——愛玲
《赤地之戀》:“他仰著臉,久久望著那明亮的小紅旗。它像天上的一顆星,無法把它射落下來。”張愛玲說,這是一部關於真實的小說,她對於真實的愛好到了迷信的程度。去國之路,無愛,深重無力。在文學左右翼的陣營中,她不討好任何一方。
A在情人節前讀了很久的張愛玲。情人節的花店,依然賣花,高級酒店里的情人節套餐輪番更迭,像是九十年代初的意大利品牌范思哲T臺上的秀:奪目,絢麗,張目結舌。黑珍珠Naomi Campbell為范思哲走秀,風姿綽約,每次轉身都故意擺動腰身以獲得最魅惑的背影。鳶尾花,玫瑰,紫羅蘭,如你似我,花會敗,氣味散,枯槁根枝,你坐在咖啡館里,哀悼衰老。
愛無能。
更加依賴羅蘭巴特(Roland Barthes)的看法,愛情是動詞,不是名詞,“去愛”,比“愛”更重要,因為,我們,愛無能。
“耶穌說的愛是無條件的,獻身的;奧修說的愛是能量的互動,是自由的,無束縛的;昆德拉說的愛是機遇的,偶然的,命定的;杜拉斯說的愛是回憶的,糾纏的,傷痛的;特呂弗說的愛是冗長的,日常的,善變的;戈達爾說的愛是刺激的,好玩的,有今生沒來世的,哲學的;小津安二郎說的愛是溫柔的,隱藏的,非愛的,(A:我覺得是超脫的);畢加索說的愛是經驗的,性慾的,美好的(A:我覺得是熱烈的)……而我將要說的是,我們時代的愛無能。”——陳寧
A是我,如Jacques Derrida說的,“愛一個人,不是愛‘一個人’,而是愛‘那個人身上值得被愛的事’。”
張愛玲的荒涼,喪致哀而止。朱天文的華麗,塑造官能享樂的淘金客,人類親屬單位的終結者,以慾為名。
我們愛無能,若果在咖啡館再相見,又若重逢在日本鄉野外的車站,愛無能,因為愛脫離不了最低等的趣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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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朴,作家,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,曾在BBC实习工作。出版文集《孤独要趁好时光:我的欧洲私旅行》《香港的前后时光》(内地与港台版)《仿佛,一场告别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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